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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4 章

一瞬間,記憶的閥門打開,無數畫面在腦海裡面虛浮,婆婆冷漠的臉,相公眼光閃爍的臉,都一一告訴她,馬上,她就成為一個被休棄的女子。

在大昭國,男子不得隨意休妻,但是只要三年無出,那麼無論女子再賢德淑良,丈夫都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遞給她一紙休書。

子嗣大過天,七出第一條就是無後,而她,就只能接受這樣悲哀的命運,灰溜溜地回娘家接受眾人鄙夷的眼光。

「妳沒事吧?」

見她蹲在地上半天不起來,趙氏假裝關心地走到她的身邊,捂著鼻子問道。

炎熱的天氣裡,免不了出汗,這丫頭身上的汗臭味真是要熏死人了。

「我沒事,娘,我能不能洗了澡再和您一起走。」

再次抬起頭來的戴月荷,心裡已經平復了許多,既然他們如此決絕地要將自己休棄。

那麼這裡的一切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,剛嫁進來的時候,她何嘗沒有憧憬著以後夫婦和順、婆媳和睦的日子,可惜事實並不遂人願,無論自己怎麼努力,都始終是一個無用的外人罷了。

「行,妳去洗吧,快點兒啊,天黑了路不好走。」

一聽媳婦這麼上道,不哭不鬧的,趙氏心中頓時一塊大石頭落地,高興地直點頭。

看著戴月荷回房間找了乾淨的衣服,又去廚房燒熱水,她這才回轉到原來的位置,繼續搖著蒲扇悠閒自在地納涼。

「娘,一會兒我陪您一起去吧,據說月荷的嫂子劉氏可不是個好相與的,那可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潑婦啊。」

見母親時不時地舉起手腕看傷勢,陸金貴湊近她小聲地說道,他其實倒不是擔心母親吃虧,畢竟母親的悍婦名頭,在十里八鄉那也是響噹噹的。

他只怕戴月荷回去會哭訴在這裡受過的虐待,到時候她娘家人不依,鬧將起來的時候,會影響自己在這裡的名聲而已。

「哎喲,我的好兒子啊,你就別擔心娘了,我還會怕她那個黃毛丫頭,你就放心吧,這件事你不適合去,去了反而不美。」

陸家所在的村子名叫陸家村,大部分都是同姓,是大族,而戴月荷娘家的村子,在離這裡二里之外的張家寨,那村子裡人大部分都姓張,和她戴家不是一個宗族。

因此就算他們對自己再有意見,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鬧騰,畢竟誰家閨女被夫家休棄了,都是一件十分丟臉的事情。

對於這些彎彎繞繞,趙氏心中可謂是門兒清,因此她很自然地阻止了自己的兒子。

「好,那這次就辛苦娘您親自跑一趟了,等新媳婦娶進門,您就靜等著享福吧。」

一聽母親這樣說,陸金貴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盡數消除,笑得牙不見眼的他,拿著手中蒲扇拼命地給母親扇風。

想起很快就要娶到如蘭,並因此晉升到富商階層,從此不僅抱得美人歸,還能改變自己的命運,心中真是得意極了。

母子兩個的對話,伴著晚風吹進灶房,落進戴月荷的耳朵裡,在她心裡打了個旋兒,將她的心繞得千瘡百孔之後,又變成晶瑩的淚滴,大顆大顆地滴落到手背上。

然而她卻只是沉默,沉默得就好像啞巴一樣,沉默得就像聾子一樣,然後默默地將鍋中的熱水一瓢一瓢地舀出來,裝進腳邊的木桶裡面。

也許是對戴月荷心懷愧疚,也許是像被砍頭的人都讓吃飽飯一樣的心理,對於這次戴月荷洗澡費了許多時間,母子兩個都很有默契地選擇了等待。

收起了尖利叫罵的趙氏,抬頭仰望著那天上一點點亮起來的星子,眼中充滿了對於未來的向往。

等著吧,很快自己的兒子就要揚眉吐氣地給自己娶個千金小姐當兒媳,讓村子裡那些嘲笑自己是寡婦的婦人都瞧瞧,自己以後的日子將會是多麼的風光。

而淨房裡的戴月荷,則在仔細地清洗自己身體的每一個地方,烏黑的髮披散開來,抹上皂角水,一遍又一遍地清洗,彷彿只有這樣,才能將心中對於未來的憂懼都一一洗掉。

身體上縱橫交錯的痕跡,證明她曾經遭受過多少次非人的虐待,那新傷舊疤,一道道的觸目驚心,就算她早已麻木,也忍不住抱著肩膀無聲地哭起來。

洗淨所有污垢,她又換上了剛嫁進來時,母親親手給她做的青色棉布長裙,那細密的針腳,一針一線,都讓她感到妥帖和安全。

隨後她開始對著破舊的都有了裂痕的銅鏡開始梳頭,蠟燭明明滅滅的光亮,將鏡子裡的她顯得就像一個幽靈一般。

「娘,我洗好了,等我去拿了包袱,這就跟您回去。」

終於,打開了屋門,她清秀的臉上,又變成了一絲波瀾也沒有的平靜樣子。

外面夜涼如水,可是眼前的人已非良人,雖然自己不識詩書禮節,可是心中也是有驕傲和堅持的,勉強來的感情,又怎麼會長久,不如就好聚好散吧。

「快去快去,別磨蹭了,你看看這都入夜了,你回了娘家不用回來,我老婆子還要一步步走回來呢,你行行好,體諒體諒我。」

黑漆拐杖換了手,拄著地的時候,總感覺腳步虛浮的趙氏,看了眼梳洗過後的兒媳,心中忍不住輕哼一聲。

瞧瞧這風流樣子,一說休了她,就立刻換上了平時都不捨得穿過的好衣服來,就這麼急著另嫁嗎?

不理會趙氏的冷言冷語,戴月荷腳步匆匆地進了房間,這些年,丈夫不在家的日子裡,她天天夜裡紡紗織布,也攢下了點兒體己錢。

平日裡丈夫不在家,一應的吃穿用度都是自己這點兒辛苦錢在勉強支撐,回到娘家還不知道怎麼樣呢,得都帶上才好。

數了數那堆散碎銀子,一共才三兩二錢六厘,這點錢,不管做什麼,都是不夠的吧,自嘲地笑笑,她還是很珍視地將它們包好,塞進了唯一一件厚棉衣的暗袋裡面。

因為平日裡很少給自己添置什麼衣服首飾,她所有的衣服整理出來,也就一個不大的包袱。

其他的嫁妝,就讓哥哥嫂嫂明天來幫助自己要回去吧,自己身單力薄的,根本就帶不了多少東西。

就這樣,背著並不算很沉的包袱,戴月荷就這樣低著頭跟婆婆趙氏出了院門兒。

夏季的夜晚,農人們都習慣晚睡,村子裡路邊的樹蔭下,三三兩兩的鄰里街坊都在拿著蒲扇納涼。

「喲,這麼晚了,你們婆媳兩個這是要去哪兒呀?這月荷怎麼連包袱都背上了呢?」

見到婆媳兩個少見的一起出門兒,月色中還望見戴月荷背著包袱,頓時就有好事的上前攔住詢問起來。

問話的,正是平時與趙氏頗不對付的鄰居柳氏,兩人曾經因爭奪田梗地邊兒吵過無數次了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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