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
第 5 章
「他說風雨中,這點痛算什麼,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……他說風雨中,這點痛算什麼,擦乾淚不要問為什麼……」
一首鄭智化的《水手》在寂靜幽然的深夜被高亢歌唱,歌聲響徹了整個巷口,尾音處帶著濃濃的醉意和憨笑。
四個人搭著胳膊擠在一起往前走,邊走邊唱,喊亮了巷子裡的燈,樓房上一家家的窗戶被房主推開,一盞盞燈也亮了,被吵醒的居民探出腦袋,鼻子嘴巴皺在了一起。
「哪家的龜孫子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瞎嚷嚷啥呢?」
「吵死了。」
「真是。」
抱怨的聲音從窗口陸陸續續傳出來,顧蕭在中間使勁兒撐著醉得不省人事的他們,昂起頭,眯著眼睛,露出一副無奈又抱歉的表情。
「呵呵,不好意思啊,不好意思……」
胖子繼續唱:「他說風雨……唔。」
顧蕭一把蒙住他的嘴巴,有些用力過猛,大胖醉倒在地,一腦袋栽下去,睡死了過去。
曉曉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弓著腰,垂著頭,散亂的頭髮垂到地面上,喃喃自語,咧嘴傻笑。
顧蕭把顏離護得很好,沒讓她摔,牢牢地扣在自己懷裡,她的頭抵著他的胸膛,身子軟軟的,一隻手死拽著顧蕭的袖子,緊捏在手心,指甲深陷在肉裡,卻沒覺著疼。
「早知道就不讓你們喝了,都什麼酒量。」
顧蕭護著搖搖欲墜的顏離,伸出腳踹了踹躺在地上的胖子。
「胖子,醒醒,你都睡了我怎麼辦啊?」
胖子沒啥動靜,顧蕭也沒辦法了,他看了眼表,已經凌晨三點鐘了。
他看向了坐在地上的曉曉。
說:「曉曉,你怎麼樣了?」
曉曉吐了口酒氣,慢慢抬眸,抱著腦袋看著顧蕭。
「還好吧,就是……頭有點兒暈,顧蕭……」
曉曉眯著眼睛看著顧蕭,臉上一片紅暈,眼睛裡似堆積了水晶,鼻頭泛紅,嘴角念著顧蕭的名字,卻又欲言又止。
顧蕭:「怎麼了?」
曉曉不再說話,死咬著嘴唇。
顧蕭只當她喝醉了。
「你先在這兒看著胖子,等我把顏離送回去了就過來找你們。」
曉曉愣了愣,悠悠的苦笑了兩聲。
「好。」
顧蕭摟著顏離往前挪步子,顏離死活不肯動,把顧蕭往後推,搖搖晃晃,頭髮遮住了眼睛,遮住了此刻蒼白的表情。
她在抗拒。
顧蕭凝眉,撐著她的手肘,讓她在自己的兩臂膀間搖晃,避免摔倒在地。
「顏離聽話,我送你回家好嗎?」
顧蕭試探性的問她,她卻拼命的搖頭,空洞灰暗的眼神裡布滿了恐懼和無助。
她搖搖晃晃,站不住腳,卻是執拗的盯著顧蕭。
「我……可以不回家麼?」
顏離跌撞搖晃撞進了顧蕭的懷裡,顧蕭將她小心翼翼的護住,撐住她整個人的重力。
「可是現在已經很晚了,你不回家,伯父伯母會擔心的。」顧蕭耐心的解釋給她聽。
一路的抗拒掙扎,歪歪斜斜,跌跌撞撞,最終還是來到了顏離家門口。顧蕭扶著顏離站在門口,開門的人是周慧,頂著一頭枯黃散亂的頭髮,瘦弱的身子套著一件乳白色睡袍,睡眼惺忪,皺緊了眉頭盯著他。
顧蕭有些尷尬咽咽喉嚨。
「慧姨,麻煩……」
他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,懷裡醉得不省人事的顏離就被她猛地伸手拽了進去,然後哐當一聲兒,顧蕭被關在了門外。
顧蕭被這粗暴的行為愣住了,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突然意識到什麼,腦子裡衝出一個不好的預感,他伸手啪啪啪的打在門上。
「慧姨!慧姨!您開門啊。」
砰,轟,哐,屋子裡各種響。
周慧像個失控的精神病拽著顏離的頭髮,表情猙獰,煞白恐怖,茶几上的茶壺,水果盤,煙灰缸哗啦啦砸在身上,冰涼的地板緊貼著皮膚,冷到了骨子裡。
顏離被半拖在地上,上半身懸在空中,頭髮被拽得生生的疼。
「媽……」
「別叫我媽!你沒資格這樣叫我!為什麼?為什麼你要存在著?為什麼?」
周慧死死抓著顏離的肩膀,空洞的眼睛像個血窟窿,死盯著顏離。
「顏大輝折磨我,連你也不放過我!」
「憑什麼!?」
「你這一輩子,就只能活在泥潭裡!老娘哪天膩了,就帶著你一起死!」
「咱們一起入地獄!誰都別想獨活!」
周慧進廚房拿了一疊盤子,一張一張的往顏離身上砸,肆意宣洩,卻是哭得比誰都凶。
顏離不作掙扎,整個人半躺在地板上,後背靠著沙發,胃裡一陣噁心,心裡,也是一陣噁心。
整個世界在飛速的旋轉,耳邊是周慧尖銳犀利的咒罵聲,像一雙血淋淋的手,要將她的靈魂撕碎。
周慧是個瘋子,犯起病來像個惡鬼,她本以為自己都已經習慣了,可是,怎麼心還是這麼疼……
腦子裡的醉意絲毫未退,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,連難過的心情都沒有了。
她只是覺得累,累得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一下,就這樣呆滯的盯著天花板,睜著乾澀腥紅的眼睛,神遊在另一個世界裡。
那個世界裡,很安靜,天上是軟綿綿的白雲,輕輕一嗅,竟是幽幽地香。
「老娘一看到你就覺著噁心!噁心!我恨不得你從來沒有存在過,你去死,去死!」
周慧上前跪在地上,伸出雙手死死掐住顏離的脖子,拼命的使勁兒,一瞬間鐵了心的要殺死她。
悲怨凄冷的眼神死瞪著她。
顏離不為所動,不做反抗,抬眸看著周慧,目光同樣的凄寒,無望。
或許是酒精的作用,顏離竟不覺得疼,反而很輕鬆,彷彿一瞬間,就能離開這個世界了,就能永遠的死去了,多好啊。
她望著周慧,脖子被死死禁錮,卻張了張嘴。
她的存在,就那麼不堪啊……
「你殺了……我吧。」顏離哽咽道。
周慧眼睛一沉,整個猙獰的表情瞬間僵硬。
整個幽閉的房子頓時安靜了下來。
那絕望到死寂的眼神裡已經徹底灰暗。
周慧盯著她,臉上還帶著密密麻麻的淚痕。
蓦地,她迅速鬆開掐住顏離脖子的雙手,像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,整個人軟癱在地,目光呆滯,喘著氣。
顏離拼命的咳嗽了起來,下一秒,她垂下腦袋瘋狂的吐了起來,胃裡翻江倒海,腦子裡雜糅了一團扯不清的絲線,密密麻麻,要把人撕裂。
痛苦嘔吐的聲音迴盪在屋子裡,充溢著一聲一聲的絕望。
周慧盯著她,整個人軟癱在地不言語,流乾淚水的眼睛澀得發紅,慘白的臉上只留得灰暗的麻木。
門外的顧蕭還在瘋狂的砸門,啪啪啪。
「顏離!慧姨!」
過了一會兒,也安靜了。
燃燒於荊棘裡的火苗,在糜爛中徹底死去。
今夜沒有下雨,也沒有避風擋雨的港灣,沒有縫滿夜幕的星星,也沒有躲在烏雲背後的月亮。
什麼都沒有,蒼白,寂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