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ead with BonusRead with Bonus

第 5 章

徐世昌見遮掩不過去,大略將此事說了一遍。

越說,劉安臉色就越難堪。

在誰人面前出醜都好,他就是不願在裴長淮面前出醜,不願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。現下鬧成這樣……

劉安閉了閉眼睛,心道還不如死了的好。

眾人見劉安滿身髒污,臉上兇戾氣未消,看上去分外猙獰。裴長淮站在他身前,長眉秀目,謫仙一般,兩人似有雲泥之別。

可裴長淮竟將自己的狐裘解下,披到劉安肩上,為他遮掩住狼狽,又伸出左手,將劉安從地上扶了起來。

劉安要跪著,可他抗拒不了裴長淮的任何旨意,慢慢直起身來,含淚望向裴長淮。

離得這樣近,趙昀不懷疑裴長淮能聞見劉安身上的尿騷味和血腥氣,可他面不改色,甚至連眉頭都未皺一下。

裴長淮伸手抹了一下劉安受傷的耳垂,擦掉血跡,溫聲道:「你是武陵軍劉副將的孩子,輸就是輸,別讓自己更難堪。」

劉安流出淚來,臉頰貼在裴長淮的手中,顫聲道:「小侯爺,我、我錯了,我知罪。」

「下去領罰。」

「……是。」

劉安叩頭再拜,低著頭,默默走出院外。

裴長淮招手喚來兩名隨從,吩咐道:「將這人抬回侯府,用我的馬車,再請太醫過來好好醫治。」

隨從領命,兩人合力將樂工抬出門去,送上馬車。

徐世昌也向幾個侍奉的奴才揮手喝道:「你們幾個愣著幹什麼?快把這裡收拾乾淨!」

善後妥當以後,徐世昌又滿臉不好意思地朝裴長淮道:「長淮哥哥,都是些小事,你別往心裡去。今兒請你過來是為了引你見見我認識的新朋友,也是我爹的門生……」

他拉著裴長淮的手,引他走到趙昀面前,道:「大將軍趙昀,淮水人氏,你當也聽說過了。」

裴長淮點頭,彷彿初見一般,道:「將軍。」

趙昀略一挑眉,怎麼,這是裝不認識他?

徐世昌兀自說道:「大將軍、大將軍,叫著生疏,以後咱們就是兄弟,我在同輩中年齡最小……」他裝模作樣地朝趙昀一作揖,「攬明兄。」

徐世昌是個見著喜歡的人就不住嘴的話匣子,一邊顯擺自己為這群英大宴添了多少新鮮好玩的娛戲,一邊領著裴長淮和趙昀入席。

飛霞閣下燒著地龍,裡面溫暖如春。

長宴上有舉杯暢飲的,有吟詩作對的,也有三五聚作一團,闊談風花雪月、家國大事……

裴長淮一入席,眾人皆停下,朝他作揖行禮:「小侯爺。」

裴長淮道:「免。」

迎著眾人的目光,裴長淮入座,與趙昀的席位相對。

裴長淮似乎還在病中,眼裡沒什麼神采,趙昀目光灼灼,視線不曾離開他身上過一寸,裴長淮權當看不見。

與裴長淮同輩的幾個人都湊到他身邊去,一口一個「長淮」、「三郎」,有問病了那麼些日,身子可好的;也有問開春要不要一起去踏青,去年正則侯就鬥得一手好風箏,他們還等著看呢。

徐世昌擠開這些人,親自給裴長淮斟滿酒,道:「哥哥,酒是一壺碧,你最喜歡的。剛才你來得晚了些,沒見著攬明兄大顯神威,二十四箭全中。看到他,我一下就記起從隽當年也是這樣厲害,但凡他出席的大宴,投壺比試,只會是他拔得頭籌,旁人都……」

「咳,咳咳咳——!」

旁邊人立時咳嗽起來,拿手肘怼了一下徐世昌,眼皮子狂眨,示意他莫要再提。

徐世昌被肘擊到,渾然不自知,反口罵道:「娘的,撞你爹作甚?我跟哥哥說會子話,可把你們眼紅壞了,一邊兒待著去。去!去!」

那人壓低聲音,急道:「你個小太歲!」

他努努下巴,讓徐世昌快去看看裴長淮的臉色。

徐世昌見裴長淮已似失魂落魄,一張好面孔全然發白,仰頭將那杯一壺碧灌入口中,始終沒回答他的話。

他一時記起了,這一壺碧不是裴長淮愛喝的酒,是「那人」最喜歡。

眼下剛剛過了「那人」的忌日,裴長淮這回抱病多日,大抵也是為他傷心的緣故……

徐世昌看裴長淮如此,心裡好不是滋味。他們從前都是朋友,那人故去多年,難道就因著裴長淮傷心,連提這個名字都成禁忌了麼?

這小太歲不是個城府深的人,心中對裴長淮有怨言,也不會藏著掖著。

徐世昌孩子氣似的擱下酒壺,說道:「你與他是知己,並稱『臥龍鳳雛』,從前也人人道我是小太歲,他是小魔主,他的知己可不止你一個。」

旁人拉住他的袖子,氣道:「你這是說得什麼話?錦麟,你喝醉了不成?」

徐世昌不耐煩地拂開這人的手:「去,我清醒著呢!」

裴長淮勉強笑了笑,對徐世昌道:「我知道。」

他態度著實不輕不淡,像是回了他的話,又似沒回。徐世昌一拳打在棉花上,心道沒趣極了,轉身離開裴長淮,去到外頭迎客。

旁邊的人怕局面僵住,起哄拉著裴長淮繼續喝酒。他也不拒,別人請,他就喝。

一杯接著一杯,一刻不停。

裴長淮話不多,多時都在微笑,傾聽旁人說話。別人都尊他小侯爺,他卻是沒什麼架子,笑容如春風般溫柔,與誰都很合得來。

除了趙昀。

談笑間,有人提及趙昀,裴長淮對他的態度不親熱,一提準要轉開話鋒,兩三回下來,他們都胸中雪亮,正則侯不大喜歡這位淮水來的鄉野之徒。

正則侯的心意便是他們的心意,眾人於是漸漸冷落了趙昀。

趙昀也不生氣,只道好玩極了,起身,隨手蕩著腰間的麒麟佩,信步走出去。

裴長淮抬頭,望見趙昀把玩著那枚麒麟佩,先繞纏上指尖,又反著蕩開來,一時出神。

旁人喚他,「長淮,你在看誰?」

裴長淮一醒神,回過臉來,頓時眼有些發暈,想是醉過頭。

他怕人前失儀,低聲道:「我去換件衣裳。」

庭院裡投壺還在繼續,已有人設了賭局,徐世昌拿出他一塊水頭極好的翡翠,加在籌碼中,比試越發激烈,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。

可徐世昌跟裴長淮鬧不愉快,自己癱在椅子上,悶悶不樂。

趙昀走出來,摸了摸徐世昌的額頭。

徐世昌仰頭見是他,眼睛一亮,「攬明兄?怎麼出來了?可是招待不周?」

趙昀道:「周到得很。我來跟你打聽一件事。」

徐世昌道:「你說。」

趙昀道:「正則侯家中可還有什麼兄弟,與他面貌相仿?」

「怎麼會有?」徐世昌先是笑他這話問得荒唐,說罷,又很快收斂了笑容,嘆道,「我這個哥哥,家中父兄全都在走馬川陣亡了,如今侯府裡就他一個。還好攬明兄先問過我,你若是親自問他,可又要惹他難過啦。」

趙昀眼睛一眯,餘光掃見一抹俊秀的身影,意味深長地說道:「我不敢惹他。」

……

裴長淮真是喝得有些醉了,經兩個小廝攙扶著,去到後院用以休息的小暖閣中。

酒意催得他腹中難受,更不願見人,執意遣走伺候的小廝,讓他一人在此醒酒。

小廝不敢違逆正則侯的意思,低頭退下。

閣子裡燒著雪炭,炭盆裡哔剝作響,越發襯得此處安靜。

醉得越深,夢得也越深。

他自六年前走馬川一役後,就愛做夢,有時是噩夢,有時是好夢。

夢裡不似冬夜裡這樣寒冷,鵝毛一樣的大雪漸漸化作春日裡的飛絮,日頭透過梨花樹的枝葉,灑了一地的碎光。

裴長淮看著梨花簌簌,忽然間,有一赤袍金冠的少年郎從樹上跳下來。

他似是幹慣了這翻牆越戶之事,身影一定,穩穩地落在地上。

瞧見裴長淮,少年眼睛一彎,晃蕩著腰間的流蘇穗子,笑嘻嘻道:「長淮,今日你是想去鬥風箏,還是想練劍?儘管道來,我都能教你。」

裴長淮當時年歲比他還要小,生得明眸皓齒,玉雪可愛,見著這赤袍少年,含笑喚道:「從隽。」

從隽。謝從隽。

小魔主、小太歲:「如同天上降魔主,真是人間太歲神。」——《水滸傳》

快過渡完了。開車,開車。

Previous ChapterNext Chap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