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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:糖是甜的

夏天,天亮得特別早。桌上的鐘剛剛指向七點,城市天際線的縫隙間,還沒被高樓大廈吞噬的地方,已經泛著微微的金光。

詹姆斯從來不是個賴床的人。雖然還有些昏昏欲睡,他伸了個懶腰,踢開溫暖的被子,拖著睡眼惺忪的身體,穿上拖鞋,慢悠悠地走向浴室。他擠了點牙膏在牙刷上,打開水龍頭,用清新的自來水慢慢地刷起牙來。

奇怪的是,牙刷一碰到嘴,他就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。

牙膏泡沫在舌頭上嘗起來特別甜。

詹姆斯困惑地瞥了一眼旁邊的牙膏盒。不過是普通的牙膏。

可這味道比平常甜多了,讓他忍不住想吞下去。

他使勁搖了搖頭,用清水漱了口。詹姆斯打開抽屜,從一個小袋子裡拿出一顆牛奶糖。他拆開包裝,把糖放進嘴裡。

這是上個月一位同事給他的。

詹姆斯平時不太愛吃糖,所以當時就隨手扔進了抽屜。

正常飲食中的糖分已經夠了,吃太多會損壞牙齒,還會增肥。他可不想在這個年紀變成個油膩的胖子。

如果不是突然想起來,那包糖可能會一直留在那裡,直到發霉。

咀嚼著軟化的牛奶糖,他拿起桌上的便當盒,打開門,朝員工食堂走去,遠處的屋頂上升騰著濃濃的白色蒸汽。

八點零五分,正是醫院食堂的早餐時間。

十六個餐飲窗口前排著長達十米的隊伍。主廚是一位退役的軍隊廚師,自然,醫院食堂保留了軍隊食物的最大特色——雖然稱不上美味,但量大、管飽、便宜。

每個五角的麵包,免費的粥和湯,還有一個不鏽鋼盆裡裝著前一晚準備好的各種配菜,擺在窗口旁邊。當然,如果你喜歡吃麵條當早餐,也可以花同樣的錢,從廚師那裡得到一碗比你頭還大的麵條,足夠你撐到午餐時間。

這是醫院員工的特權。

住院部南邊,有一家餐廳對病人和他們的家屬開放。那裡的食物種類更多,也更講究。甚至像雞湯、法式洋蔥湯和燉牛肉這種需要煮五六個小時的高級菜肴,24小時都能吃到。

但包括詹姆斯在內的醫療人員,從來不會去那裡吃飯。

他們知道內情——那鍋裡的雞肉已經被重複加熱了快一個星期。

洋蔥湯裡的湯底?早就不是原來的那種了。已經被味精和水稀釋了不知多少次。

至於牛肉燉菜?別指望能找到牛肉塊。全是筋、內臟,或者是橫膈膜或腸子之類的東西。聞起來還行,番茄醬給它染上了漂亮的紅色,但不是你嘴裡渴望的那種新鮮味道。它有一種奇怪的味道,像是牛蹄的味道。

那家餐廳的食物價格貴得離譜:一份簡單的蔬菜沙拉就要三十塊錢。營養豐富的雞肉燉菜?一碗竟然要一百五十塊。

這荒唐的菜單已經被批評過不止一次了。

當然,這些問題和醫院無關——餐廳是外包的,價格是承包商的問題。只要食物不會害死人,沒有人在乎。

看著冒著熱氣的廚房,詹姆斯感覺肚子咕嚕咕嚕叫。

他覺得自己好像好久沒吃東西了。突然聞到食物的香味,讓他忍不住想要大快朵頤。

手裡拿著一盒粥和八個漢堡,詹姆斯在其他人驚訝的目光下,臉微微紅了起來,慢慢地走到靠牆的一張桌子旁。

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;通常兩個漢堡就夠他吃早餐了。但今天,他覺得即使吃完面前的所有食物,可能還是只半飽。

拿起桌上的調味料盤,詹姆斯舀了一大勺糖,厚厚地撒在粥上。平時他絕對不會這樣做的。但今天,他無法解釋,自己就是特別想吃甜的。

越甜越好。

「早安,史密斯醫生。」

突然,旁邊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動作。他轉過頭,看到邁克爾,笑得燦爛,坐下來拿著一碗粥。他的盤子裡也有八個漢堡。

詹姆斯禮貌地點了點頭,看著他,雖然困惑但沒有說話。

他記得邁克爾有慢性胃潰瘍。根據醫生建議,他只能少量多餐。他平常吃的量很少,通常只是一個漢堡或一小份意大利麵。

他經常連這些都吃不完。

但今天,他驚人的大胃口,和詹姆斯的情況明顯一樣奇怪。

邁克爾拉出一把椅子,隨意地坐下來。他從詹姆斯手中拿過糖罐,把剩下的糖倒進自己的粥裡。邊用勺子攪拌粥邊神秘地靠近低聲說:「你聽說了嗎?昨晚送來的那個病人情況惡化,今天早上早早就死了。」

「死了?」

詹姆斯震驚了。顧不得正在咀嚼的漢堡,急忙問: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」

「不太清楚。值班醫生說可能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器官衰竭。」

麥可喝了幾口湯,吹了吹燙嘴的熱氣,說:「幸好我們昨天回來的路上給他注射了葡萄糖。不然如果出了什麼問題,我們就麻煩大了。不過,那瓶葡萄糖會不會有什麼問題?」

詹姆斯對後半部分不以為意,問道:「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?」

「我想大概是凌晨三點吧。屍體已經送到太平間了,現在就等家屬來認領。」

「什麼?昨晚那個人還沒出現嗎?」

詹姆斯再次驚訝。

「沒有。」

麥可一邊嚼著漢堡,一邊含糊不清地說:「但他給我的兩萬元已經夠付急診費了。至於剩下的,我們得等有人來處理。這死者的家屬可能會向醫院索賠,這可能又會變成一場該死的醫療糾紛。」

每當有人在醫院去世,醫院就預計要支付一大筆錢給死者的家屬。這已經成為一種不成文的規矩。因此,醫院有明確的政策:任何科室或個人遇到這種問題都必須徹底調查,誰開始的就必須誰負責到底。

詹姆斯皺了皺眉,不自覺地搖了搖頭。慢慢地吞下正在咀嚼的食物,他的目光轉向手中吃了一半的漢堡。乍一看,它像是一個彎曲、不規則的弧形,讓他想起昨晚那位神秘病人裂開的嘴唇和詭異的笑容,不知為何。

開始工作後,詹姆斯首先陪同主治醫生查房,檢查病房裡所有的病人。然後,他將查房記錄整理成冊,並輸入電腦資料庫。等他完成時,時鐘的指針已經指向十點半。

按照慣例,除非有特殊情況需要處理,詹姆斯在午餐前都有空閒時間。

他只是個實習醫生,所以醫院不會給他分配正式的會診。負責指導他的主治醫生只會給他一些無關緊要的任務,從不真正教他經驗和知識。大多數時候,他都是在「讓年輕人多方面鍛鍊」的名義下做些瑣碎的雜事。

至於病人,他們是根據外貌來判斷醫生的。

在病人眼中,年輕和英俊等同於缺乏經驗。他們寧願花十倍的價錢去找皺紋滿臉、牙齒掉光、禿頭的專家,也不願接受一個剛畢業的年輕醫生的廉價會診。

即使是那些在街上盯著年輕女性胸部和臀部,計算她們罩杯尺寸的猥瑣之徒,在診所裡也會改變態度,急切地尋找年紀足以當他們母親或祖母的「老專家」。

平常的日子裡,詹姆斯會坐在電腦前,無所事事地玩一個多小時的遊戲,等著餐廳開門。但今天,他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情。

他覺得那個患者的死亡非常可疑。

想到這裡,詹姆斯下意識地捏了捏昨晚受傷的手指。針扎過的地方只留下淡淡的灰色痕跡,但卻隱隱作痛,時有時無。

像所有大型公共場所一樣,奧羅拉谷綜合醫院有一個巨大的地下停車場。然而,少有人知道,在第三層地下室之下,還有一層只能通過醫院的專用電梯到達的樓層。

這是最深的地下層,用於兩個目的:存放藥品和存放因各種事件死亡的屍體。

走出電梯,詹姆斯首先看到的是一條狹窄的T字形走廊。左邊,淡綠色的牆上畫著一個醒目的紅色箭頭,指向藥房。

右邊沒有任何標誌,只有天花板上昏暗的白熾燈,投下他的影子在灰黃的牆上。也許是電壓不穩,燈光偶爾閃爍,伴隨著微弱的嗡嗡聲,小昆蟲在燈泡周圍盤旋。

「年輕人,你是哪個部門的?來這裡做什麼?」

當他走到拐角處時,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從附近一扇半開的門裡傳來。一位大約六十歲的老婦人,穿著白大褂,身材矮小瘦弱,腳上穿著黑色橡膠底的木拖鞋,臉上毫無表情,出現在他面前。

她的名字叫赫斯提亞·夏普,是地下停屍間的看守。

據說她年輕時是醫院裡最美麗的護士之一。然而,赫斯提亞的命運非常悲慘。先是丈夫出軌,導致離婚。後來,她唯一的兒子在車禍中喪生,而她自己也患上了多種慢性疾病。出於體恤,醫院給她安排了這份看似陰森但實際上收入不錯的工作。

每當有死者家屬來領取屍體時,他們都會給看守一筆豐厚的小費。然而,這筆錢被大多數人視為不吉利。尤其是當赫斯提亞去餐廳時,人們都會避開她,沒有人會主動和她說話,除非必要,就像她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殭屍一樣。

看著赫斯提亞冷漠的表情,詹姆斯本能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蓋有部門印章的紙條。「部門派我來檢查今天早上送來的屍體,準備存檔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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