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


第一章:開始
夜色漆黑,陰沉得讓人心情沉重。
北方那座高樓的廣場上,大鐘顯示著晚上八點五十分。雖然下班高峰早已過去,但街道依然擁擠不堪。時不時有些無畏的電動車騎士從紅燈路口衝出,緊跟在他們後面的是一群似乎更重視時間而非生命的人,他們不願意多等一秒鐘。
「這些白癡,闖紅燈就像這裡是他們的地盤一樣。難怪大家都說這裡的人沒禮貌!」
一個戴著厚重黑框眼鏡的中年男子站在斑馬線旁,目送著電動車和自行車從他面前穿梭而過。他用當地奧羅瓦語憤怒地嘟囔著。他抬頭看了看街對面的行人信號燈還是紅色,隨即自信地踏下馬路,迫使一輛綠燈通行的巴士停下。他迅速消失在人群中。
交通規則?那是給車輛遵守的。行人?他們想怎麼走就怎麼走。
突然,一輛閃著紅藍燈的救護車,車身標著「奧羅瓦總醫院」,在交通中緩慢地穿行,警笛聲響徹雲霄。
這明顯試圖打破規則的行為惹惱了不少等待的人。尤其是一個騎著電動車佔據公交車道的中年婦女。她轉過頭,朝救護車吐了口唾沫,冷哼一聲,滿懷自豪地阻擋著比她大得多的鋼鐵巨獸,無視背後的喇叭聲。
救護車內,氣氛卻安靜得多。
「真倒霉。才頂班十分鐘就遇到緊急情況。」
坐在側邊座位上的年輕男護理員穿著白大褂,抱著手臂,慢慢地嚼著已經沒味道的口香糖,抱怨道。
「放輕鬆點!每個人都有不順的時候。」
對面,另一個胸前掛著「值班醫生」徽章的年輕男子調整著滑落的眼鏡,平靜地勸道。
相比第一個人,他顯得更高,大約一米七五。寬大的白大褂讓他看起來有些瘦弱,但他的雙手卻肌肉發達而有力。窗外的霓虹燈偶爾反射在他的眼睛裡,為他年輕的面容增添了一絲靦腆。
他的名字叫詹姆斯·史密斯,今年二十二歲,是剛從醫學院畢業的實習醫生。
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。正當他準備換衣服離開時,他看到救護車三號的值班醫生和護士去洗手間了。所以,他和護理員麥克·約翰遜決定幫忙頂幾分鐘。沒想到,卻接到了一個緊急電話,不得不出發。
在城市北部的威洛布魯克,是一個有些混亂的「城中村」,也是這次電話中患者所在的地方。
多虧司機技術高超,救護車終於擠出了交通擁堵,艱難地穿過擠滿違建的狹窄村道,緩緩停在一棟六層高的自建房前。
車還沒停穩,詹姆斯已經抓起醫療箱,像瘋子一樣衝出車門,根據電話中的地址直奔房子裡。
在急救中,速度就是一切。
早一分鐘或晚一分鐘,對病人來說可能就是生死攸關的差別。
這棟建築大約有一千平方英尺,但卻有六層高。沒有護欄的樓梯昏暗無比,踩在濕滑的水泥地上感覺又黏又滑。天花板上掛著的燈泡被灰塵和蜘蛛網包裹著,在一群蚊子的圍繞下勉強發出微弱的光。
三樓左側的門大敞著,散發著尿騷味。刷白的牆上布滿了髒兮兮的黑黃斑點,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留下的。公共區域延伸著幾幅兒童畫,可能是隨意的塗鴉。有著數十條觸手的巨大章魚和像豆芽一樣的小人兒,頭大身小。靠近樓梯的綠色牆上,用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「我愛你」和「我是你爸」。
詹姆斯走上幾級樓梯,一隻腳已經踏進門內,感到有些愣住。
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,穿著破舊的藍色工作服,搖搖晃晃地朝他走來,緊緊抓住床沿。
看到有人來了,這個男人加快了步伐。他高舉著瘦骨嶙峋的雙手,發出聲音,眼睛瞪大,嘴巴張開。混濁的口水從他的嘴角滴落,他朝著敞開的門猛撲過來。但他的沉重步伐跟不上身體,失去平衡,重重摔倒在地,一動不動。
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
突如其來的情況讓詹姆斯往後退了幾步。
他清楚地看到,倒在地上的那個男人眼中有一種非常奇怪、難以理解的笑容。
是的,他確實在笑。
但那笑容不是任何正常人的善意、狡詐或兇狠。那張臉上的笑容極其詭異,充滿了渴望。就像是,像是……像是他在飢餓時看到了一些可以吃的東西。
「這個人是病人嗎?」
突然,一個氣喘吁吁的邁克爾衝了進來。他一句話沒說,打開急救箱,拿出聽診器,掀起那個昏迷男人的衣服,把冰冷的圓形聽診器放在他的胸口。
雖然他只是個護工,但邁克爾經常跟著救護車出勤。在急救知識和技能方面,他比剛畢業的詹姆斯經驗豐富得多。
「其他人呢?是誰打的急救電話?」
邁克爾一邊聽著脈搏,一邊轉身朝著敞開的房間裡喊道。
沒有回應。房間裡燈光昏暗,一個老式的白熾燈泡掛在橫梁上,僅有二十瓦左右,散發出微弱的黃光,讓人眼睛疲勞。簡單的家具和北邊櫃子上的舊電視都籠罩在奇怪而不舒服的陰影中。
當詹姆斯掀起那個男人的襯衫時,他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眼睛,瞳孔迅速收縮。
他清楚地看到那個男人的腹部完全凹陷成一個凹型橢圓。肋骨整齊地排列,形成胸腔,在灰黃的皮膚下凸出,看起來像一具覆著人皮的怪異骷髏。
「他的心跳雖然微弱,但有規律。」
麥克收起聽診器,掀起男人半閉著的眼皮,驚訝地說:「他的眼睛渾濁,有輕微的出血現象。眼眶深陷,嘴唇乾裂。看來這傢伙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崩潰。該死的,他看起來就像探索頻道裡那些在沙漠中迷路的脫水探險者……史密斯醫生,你能幫我把他抬到擔架上嗎?」
詹姆斯抓住男人的手臂,把它搭在自己肩上時,感到一種莫名的緊張。他注意到,這個男人的手臂非常瘦,幾乎沒有肌肉和脂肪,只有骨頭。
尤其是搭在他肩上的那隻手,指甲和關節之間的縫隙有明顯的暗色調。那看起來不像普通的污垢,更像是從肉裡深處滲出的顏色。
通常,只有屍體才會出現這種特徵。
問題是,這個男人顯然還活著。當他的頭碰到男人的身體時,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通過手臂傳來的有節奏的心跳。
當他們將病人抬到救護車上,準備把他放到擔架上時,他們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——病人的家屬在哪裡?
不解決這個問題,誰來支付急救和救護車的費用?
樓上的房間是空的。鄰居的門都鎖著。在寂靜的街道上,只有幾扇窗戶亮著燈,距離約一百米。除了幾隻老鼠在黑暗中亂竄,似乎沒有其他活物。
「有人在嗎?是誰打的急救電話?病人的家屬在哪裡?」
麥克顯然對處理這種情況很有經驗,他用雙手捧著嘴,憤怒地對著空蕩蕩的走廊大喊:「媽的,如果沒有人出來,我不管了。我就把這傢伙丟在路邊等死——」
就在這時,附近陰影處傳來顫抖的聲音。
「不要,請不要走。我……我打的電話。那是我弟弟。拜託,請救救他。」
一個矮胖的中年男子,頭髮凌亂,慢慢走進昏暗的街燈下。他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大疊現金,遲疑地遞上來,懇求道:「你們能不能先把他送到醫院?我馬上去收拾東西過來。這些錢先用著。如果不夠,我會再補上。」
在昏暗的燈光下,詹姆斯注意到那男人的衣服上沾滿了看似打鬥後的泥土。他的臉頰和額頭上有明顯的擦傷,隱隱透出紅痕。
那中年男人勉強擠出一個笑容,但他的身體卻在顫抖。他的眼睛在夜色中勉強可見,透出一絲恐懼。
「好吧!但是你需要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和身份證資訊。」
麥克拿出手機,迅速撥了一串號碼,根據男人的口述記錄下來。這種情況很常見。只要交點現金,病人家屬和醫院都會比較安心。
救護車駛出黑暗狹窄的城中村小巷,閃著警燈開始在車流和人群中高速穿梭,警笛聲響徹夜空。後車廂內,詹姆斯和麥克忙著對剛放上擔架的病人進行初步急救。
一瓶葡萄糖溶液用網袋包著,在頭頂的架子上來回搖晃。詹姆斯用酒精消毒了病人的手腕,接過麥克遞來的點滴套件,瞄準皮下微微突起的靜脈,穩穩地插入針頭。
突然,救護車急轉左彎。劇烈的動作讓兩人失去平衡。伴隨著橡膠輪胎與地面摩擦的尖銳聲音,詹姆斯感到指尖一陣刺痛。抬頭一看,發現尖銳的針頭已經穿過病人的靜脈,牢牢地刺進了自己的食指。兩滴血液,一滴來自病人,一滴來自自己,在這意外的相遇中拼命滲入對方的體內。
「該死的!你會不會開車?瞎了嗎?」
窗外,一個粗魯的聲音大聲咒罵。透過模糊的玻璃,詹姆斯看到一個騎著電動車的胖女人,她的大屁股在車上晃來晃去,不斷地咒罵。她那短粗的手指在空中亂戳,嘴裡噴出一連串的髒話。
司機滿頭大汗,立刻調整方向,探出頭回嗆:「臭婊子,逆向行駛還裝什麼厲害?早晚被撞死!」
十分鐘後,三號救護車已經進入醫院大門。護士們把病人從車上抬下來,應該值班的醫生走過來,帶著歉意對詹姆斯笑道:「不好意思!不好意思!沒想到臨時派你們出去。詹姆斯,麥克,改天請你們吃飯!」
詹姆斯淡淡地笑了笑。回到辦公室,他脫下白袍,慢慢走向醫院食堂後面的臨時宿舍。
不知為何,他感到非常疲倦,眼皮沉重,難以睜開。他只想好好睡一覺。